怀念我的奶奶

liuxia

（9）

奶奶在临洮住到春节之后，感觉到自己来日无多，这次是离不开这里了。于是，她吩咐小姨从她的小院里取三口木箱送来。小姨和姨夫可能觉得老人气数已尽神思混沌，便私下偷偷地撬开箱子上的铜锁，拿走了其中近万元钱，只留下了两千元左右。奶奶打开箱子见状，抬手将这些钱扔得满屋都是，对自己的小女儿颤声说，“你把这些钱也拿去，发你的财去吧。”

隔了一天，深夜时分，奶奶突然让人喊醒小姨，说自己饿了，让她立即去做烫面油饼。小姨做了四五个饼子端来，奶奶看了一眼就说，“样子和味道都不好，我不吃。”又说要吃苞谷面散饭，小姨做好后奶奶仍是不吃。小姨哭着说，“你说要吃，做好了你又不吃，你到底要怎么样呀！”奶奶对她说了一句话，“你做得不好，我当然不吃。”这就是奶奶最后的责备。

过了不久，奶奶就去世了。妈妈回村后，村里大夫告诉妈妈，奶奶虽然年纪很大，但是还是让人意外——本以为会渐渐衰竭，谁曾想会是心脏病发作。听说奶奶死的当晚，还能如常吃饭走路，逗弄刚出生的曾孙，次日清晨，舅妈去探视，人就已经去了。

[ 本帖最后由 七碗茶 于 2007-4-6 08:36 编辑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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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10）

奶奶下葬后的当晚，小姨趁着大家都在，打开奶奶的木箱。其中两口箱子原来装着奶奶的老衣，现已空了。剩下一口就是奶奶存放钱物的箱子。小姨朗声说道，“妈妈留下的东西就全在这里了。”然后一件件拿出来：一盒未启封的阿尔卑斯糖，想是娟娟姐给她买的；一瓶酒鬼酒，是爸爸妈妈送她的；一桶茶叶，还有两袋散茶……最后，小姨拿起一个黑色的牛皮钱包，有我们平时用的钥匙包那么大，拉锁已经坏了，张着口儿。

小姨从里面拿出两卷钱说，“这就是妈妈留下的所有钱，本来是七百元，办后事从里面临时取了五百元，还剩这两百元。”那是由十元、五元甚至更小面值的纸币卷成的二百元钱。小姨又问，“大家看看妈妈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吧。”我的妈妈当时已憔悴不堪，数日不眠加上悲伤，整个脸都浮肿了。听了这话，她站起身说，“我不管，你们自己决定。”就出门而去。

看到小姨一件件拿出的东西，我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下来。这是怎样的遗物，又是怎样的积蓄。一万两千元，是奶奶二十六年省吃俭用的全部啊！更是她走到生命尽头时，托付后事和在人世间给儿女留下永恒母爱的唯一一笔钱。饿死穷死都不能碰这样的钱。

我的心一直疼。奶奶已经死了，说什么都无济于事。但是，这样的事，天都不会原谅！
心脏病……心病！还有比这更寒心的终了吗？

liuxia

（11）

奶奶在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，悄悄地去了。遗体告别在二月初六。奶奶面容安详如同熟睡，身披一幅大红绸缎，鲜艳好看。奶奶生前总是用那把断齿的木梳，把发髻梳得一丝不乱，衣服虽然破旧，也始终洗得十分干净。妈妈料理后事时，将奶奶的衣物穿戴得整齐妥帖，生怕奶奶会不舒服。

在五天的后事期间，发生了几件大家认为很吉兆的事情。第二天，藏传佛教的喇嘛念经时，棺木那边闪过一道光，在场的亲人们都看到了。大家愿意把这理解为善良的奶奶已经得到了超度，升上天堂。还有一个“牵羊”的仪式，亡灵要将羊“牵走”，然后这头羊才能成为祭品。过程中，羊被牵到灵堂，有喇嘛在一旁念经。约莫七八分钟的样子，羊突然面向灵台前腿跪地，起来后，全身发抖。这就是羊被“牵走”了。听老人说，这个仪式非常顺利，有时念经两三个小时，羊一点反应都没有，喇嘛们念得脑门都出汗了。

再就是天气。我赶到的时候是二月初四晚上，仪式已经在进行，有吹拉演奏的，有念经的，亲人们都在跪拜烧纸。当时天下着蒙蒙细雨。妈妈说，二月初二当日天降小雪，在这个时节很难得。二月初五到初六都天气晴朗。初六下午出殡，中午过后，突然又开始下小雨。乡亲们都说，这是奶奶积的德，老天爷给她老人家送行呢。

liuxia

（12）

奶奶生前默默，却以她的坚强仁和赢得了所有亲人、宗族和乡亲的敬爱。人过留名，原非虚言啊。最后盖棺定论，才是真理。

爷爷续弦的那个胖奶奶在年初去世，也葬在王家漠，请道士喇嘛念了三道经，比较隆重。那时，奶奶正在王家漠的儿子家养病，热闹尽闻。这让奶奶对自己的后事更添了无言的忧挂。妈妈懂奶奶的心思，反复劝慰，奶奶的后事一定会办得最风光，钱也不用她操心，她只要安心养病就好。奶奶的后事，在王家漠是很少有的，奶奶最后的心愿应该已经得偿。而且，宗族为奶奶立了名牌——因为她无咎而被弃，之后数十年艰苦自立而守节，应得此名。

生前生后事……说起来八十五岁，还算寿终正寝，可原本或许更好。
真的都是天意？
“你做得不好”，奶奶的话敲击着我的心。我们做得都太不好了！
阴阳两隔，人世最大无奈。

愿奶奶在天之灵安息！愿奶奶与我们同在！

（全文完）

屠夫刀下的猪

全文读完，很好，很好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七碗茶

读完了，加入精华是没得说的

暗香盈袖

真感人啊~~~~

玉儿

和楼主

<五律.清明祭>

枯草又逢春，清明欲断魂。
心泪倾如雨，飘香掩啼痕。
祖翁犹似在，故园柳条新。
四顾心茫然，孤酒去黄昏...


玉儿 --丁亥清明

[ 本帖最后由 玉儿 于 2007-4-5 15:01 编辑 ]

散仙儿

今又清明！！！

逸云

普通人，平常事，感人至深

浮游

看得出楼主是用心写的

千年有缘

LZ的文笔不错，叙事能力很强，钦佩。

文中的奶奶慈祥、善良，宽和、坚忍。其不修道，已在道中。
第十一段的 介绍实为全文的画龙点睛之笔。喇嘛念经超度的记述不仅给我们提供了丰富、独特的地方民俗知识，而且揭示了奶奶生命最终美好的归宿。从中折射出了传统文化神秘与精深的一面。大户人家的奶奶，想必是深受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；也只有传统的文化才能熏陶出如此平凡而又纯粹的大写人格。

从某种角度讲，人一生的一切都是为这最后时刻的归宿积累资粮。“欲知来世果，今生做者是。” 民间积德行善、好人好报的说法，确是千古不易的真理。

文中的奶奶自然是上了天堂，而小姨夫妇在生命的大限到来时，又该怎样承担自己曾经的“行为”？

[ 本帖最后由 千年有缘 于 2007-4-6 09:22 编辑 ]

屠夫刀下的猪

楼上

[ 本帖最后由 屠夫刀下的猪 于 2007-4-6 10:07 编辑 ]

月光

今天清明，看完了文章自然想起了家乡的老人。酸一下：

嫩柳未匀桃似锦，
无边春雨细如丝。
今朝梦醒家祭日，
倚仗柴门忘归人。

如此

也永远怀念我的奶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