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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写黛玉之死,故事从红楼梦八十回开始.
这是本人读到的最有<红楼>真味,最有曹翁话语感觉的红楼梦续,转过来以飨书院同好
红楼四块玉之黛玉传----西岭雪
第一回
潇湘馆孤女祭母难 沁芳亭九美咏桃花
二月十二是黛玉生日。这日林黛玉侵晓即起,在窗前设下香案龙鼎,先换了素服,净手焚香,供出父亲生前时常把玩的一幅手卷,与母亲珍藏的一柄慧绣湘扇,眼中含泪,跪拜下去,口内作悲道:“近闻西洋人把生日原来又叫做‘母难之日’。母亲生我,却不曾得我一日奉养;父亲养我,亦不能承欢膝下,分忧解颐。俗语说:父母在,不远游。我自幼来京,随祖母生活,抛老父于千里之外,真也不孝。如今再想见上一面,也是不能了。”说罢叩拜不已,哭得抬不起来。
紫鹃再三解劝,道:“是时候儿更衣了。等一下拜寿的人来,看到姑娘这样,难免又有话说。况且还要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呢。”
雪雁打了洗脸水来,又奉上膏沐手巾等物。黛玉只得重新洗了脸,换了家常衣裳。紫鹃少不得又劝:“太太昨儿特地打发玉钏儿送来新衣裳,专备着今儿生日宴上穿的,这会子倒又换了旧的,太太看见,岂不多心?”
黛玉道:“那衣裳来之前,也不知拿什么薰的,异香异气,怪刺鼻的。”紫鹃笑道:“知道姑娘不喜欢薰香。我昨儿已经喷了水,挑在竹子下面晾了小半晌了,好借些竹叶的清爽,那怪味道早已没了。”
雪雁泼了水进来,也笑道:“说起晾衣裳,还有一个笑话儿呢。昨天傍晚宝二爷下学回来,一进咱们院子,便同我说:‘你们这里桃花倒开得比别处早。’我心里想,哪有什么桃花?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,原来是那衣裳晾在林子里,竹叶儿掩映着露出一点桃红来,想是他隔远没看真,还当是桃花开了呢。”说得黛玉和紫鹃也都笑了。紫鹃见黛玉终于掩悲作喜,放下心来,服侍着匀脸敷粉,妆饰一新。遂扶出园来,往上房给老太太请安。
贾母刚梳了头,看见黛玉一身新衣,桃红柳绿,袅袅婷婷地走来,连紫鹃和雪雁也都打扮得花团锦簇的,十分喜欢,笑道:“女孩儿家就该这么穿。这身上倒鲜亮,只是脸上也该艳丽些。咱们家的女孩儿虽不作兴浓妆艳抹的,逢年过节,又或是生日喜庆,略微妆点些也讨个吉利。”因命鸳鸯:“把昨儿西域来的那一盒画眉用的青雀头黛,和那两只圣檀心、猩猩晕的胭脂取来给林姑娘。”
黛玉拜谢了,接过来交给紫鹃拿着。贾母又叹起气来,说道:“你这模样儿,真真跟你娘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。我记得她也有过这么一件衣裳,那年过生日,我也给过她一些胭脂水粉,她高兴得什么似的。如今看见你,就让我想起我那苦命的女儿来,怎么就走在我前面了呢?”黛玉听见,早又流下泪来。
鸳鸯琥珀忙上前劝道:“今天是林姑娘的好日子,老太太难得高兴,怎么倒又伤起心来了?”转眼看见王熙凤拉着宝玉远远地来了,如得了救星一般,连忙悄悄地招手,又指指林黛玉。
凤姐早已看得明白,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已经先拍手笑道:“哎哟哟林妹妹这个样子,我刚才大老远地过来,还以为昨晚儿好月亮,嫦娥下凡到我们老祖宗房里来了呢。林妹妹平日就是不爱打扮,穿的衣裳太素净,今儿这稍一妆扮,竟连嫦娥也不能比的。我还有一句话要劝妹妹:今儿若是没事,竟宁可少往那池子边走动才是。”
宝玉闻言道:“为什么不许往池边去?我昨儿还跟三妹妹商议,让把沁芳亭收拾出来,就在那里替林妹妹祝寿呢。”
凤姐含笑道:“亏你还天天上学,饱读诗书的,竟连我也不如。我就没读过书,也知道个浣纱沉鱼的典故。林妹妹今儿这个模样儿,这个打扮儿,若是往池边去,少不得也要沉鱼的,可不是害死了咱们池子里那几条大锦鲤吗?”
说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。贾母骂道:“猴儿,偏是没学问,偏是卖口齿。西子浣沙,那鱼儿贪看美色,所以沉进水里发一会子呆,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沉进水里死了呢?”
凤姐故意诧异道:“原来只是沉了,并不是死。我还琢磨呢。那鱼好好的在水里,便是生气羞愧,也不至于那么大气性,竟就死了;便是气死,也该翻了白肚儿浮在水面上才是,怎么倒沉到水里了呢?难不成不是气死,倒是淹死,肚子里喝饱了水,所以浮不起来了?”
话未说完,满屋人早已笑倒,贾母指着骂道:“你个诌断了肠子的,连鱼被水淹死了的话也说得出来,倒亏你会想。”
说笑间,人已聚齐,用过早饭,便都辞了贾母,簇拥着黛玉往园里来。贾母叮嘱:“那里略坐一坐,吃茶说话是使得的,若吃中饭,还要进屋子里来。”
原来这沁芳亭建于桥上,进了园,穿过曲径通幽处便是,山石环抱,别有洞天,岸上花木葱茏,桥下喷珠溅玉,又离潇湘馆最近。故而将席设在此处。众人穿山依石而来,亭里早已摆下大条桌,布了些水果小食,又有两个小丫头正在通火烹茶,袭人和侍书带着三四个婆子安放插屏,为挡风之用。
此时正值早春二月,柳芽才黄未绿,杏李各自芳菲,风行水上,送来阵阵花香,十分清凉怡人。邢岫烟且不急落座,只望着亭上楹联端详,口内吟道:“绕堤柳借三分翠,隔岸花分一脉香。这果然形容得贴切。不知是谁的手笔?”众人便都望着宝玉笑起来。岫烟知道是他的杰作,倒不便再说什么。
于是众人让黛玉坐了上位,余者李纨、宝钗、宝琴、史湘云、邢岫烟、探春、惜春、宝玉团团围住,并不分主次,不过谁喜欢哪里便坐哪里罢了。宝玉因叹道:“可惜少了两个人。”湘云忙问:“是谁?”宝玉道:“一个二姐姐,一个香菱。”湘云便向宝钗道:“何不把香菱接出来,叫她散一日的心。”
宝钗道:“她现正病着,只怕来不了。”湘云道:“来不来,问一声也好。倘若她喜欢,兴许病倒好了。”黛玉道:“这说的是。”遂向紫鹃道:“你亲自去请来。”宝钗道:“果然要请,她便愿意,也未必好意思。倒叫莺儿陪着去吧。”紫鹃与莺儿答应着走了。
探春因又叹道:“香菱还好说。我听说二姐姐自嫁去孙家,非打即骂,哪里是嫁人,竟是遭贼。又不好三天两头地去接。偏是二姐姐性情懦弱,偏是遇到这样一个对家,若是我,拼了性命不要,闹他个天翻地覆也罢了,大不了同归于尽,死也死得痛快。”
宝钗自去年秋天抄捡大观园后搬出去,这一向总不大来,便与黛玉探春等相见,也都约在贾母房中,又或是黛玉等出园往薛姨妈处去看她,等闲不肯往园中走动。今儿为着黛玉芳辰,遂难得进园来,又与这许多好姊妹团聚,纵是素性安静冷漠之人,也不由得感慨。又因自今日早起,打老太太往下,从王熙凤到宝玉、探春,各个谈生论死,语意竟大是不祥,便要鼓众人之兴,遂道:“从林妹妹建立桃花诗,咏过一回柳絮后,这一年里竟没再正经起过一社,难得今儿人来得齐,倒要把诗社重新振兴起来才是。”
湘云第一个响应,便向黛玉撺掇道:“你白起了桃花社,却总未好好作一回桃花诗,今儿你生日,现成儿的东道,不如就起一社,专咏桃花,也不负了你这桃花社社长的美名。”
宝玉宝琴等也都说:“是极。”独邢岫烟说:“桃花还没开呢,不如索性等几日,桃花开得好了,再来起社。”李纨阻止说:“大可不必。桃花年年开的,应不应景儿,心中也都有数,倒不如占个先机。”
黛玉笑道:“人家说:春江水暖鸭先知。大嫂子原来比鸭子更占先机,难怪住在稻香村。”说得众人一笑。李纨笑道:“你少同我掉猴儿,我还没谢谢你那年替我写的那首咏稻香村五言律,我最喜欢那句‘菱荇鹅儿水,桑榆燕子梁’,看去皆是实词,想去却是动景,何等自然妥贴。赶明儿叫宝兄弟帮我写成条幅,就挂在壁上倒好。”
黛玉听见,红飞满颊。原来当日元妃省亲,命姊妹们每人题诗一首,独命宝玉四首,分别是咏潇湘馆、蘅芜院、怡红院和稻香村四处景物。自己看宝玉苦思冥想,不忍他太过焦虑,遂悄悄代作一首稻香村,用纸团儿悄递给他。这本是她与宝玉两个的私意儿,大嫂子却如何知道?若是连她都知道了,少不得这些姐妹皆已尽知。想着,心中大没意思,忙一顿闲话岔开,只说:“既然你们大家这样好兴致,我就奉旨起社,咏桃花。先说好一条:生日是生日,作诗是作诗,千万别给我祝寿,写些陈辞滥调来塞责。一则不雅,二则我也当不起。”
众人都笑道:“这考虑得周到。既然你这样说了,倒要拿出精神来,写上几句好的,方不负你雅致。你便出题来,我们照办便是。”
湘云笑道:“自古以来,二月的代称不少,什么夹钟,跳月,令月,仲春,丽月,春中,约计总有三四十个。今天单挑一个切景的来说,即是‘令月’,可见最宜发号施令的。”
黛玉笑道:“阿弥陀佛,我听她卖弄半天,只怕她要选一个‘跳月’出来,叫我们都拖裙曳摆地跳起来呢。原来只是要我做令官,这倒便宜。”宝钗笑道:“怕什么?若要‘跳月’,也该由你下令,命她一个人跳,我们只看着罢了。”宝琴道:“我并不知道二月又有名字叫‘跳月’,倒是西南有个部落,叫作什么‘阿细族’,又称‘彝人’,素有‘跳月’习俗。专捡月亮升起的时候举行集会,一群少女围成圈儿跳舞,有一年我同父亲经过那里,也参加过一次聚会,还换上当地服装同她们一起跳过呢。”
史湘云大奇,怂恿道:“你就跳给我们看看。”宝琴后悔不及,只说忘了。黛玉笑道:“才说简单,这会儿又说忘了。左右这里没有外人,便跳两下又怎的,又不是当真叫你街头卖艺去。云丫头说今儿是‘令月’,该我发号施令的,我便命你‘跳月’,违者重罚。”众人都笑说:“这两个典连用得巧。”湘云早将宝琴死活拉起来。
宝琴只得随便拍了三下手,又转一个圈子,复坐下说:“不过就是这样,三步一转圈,终究没什么好看,不过仗着人多,整齐,装裹又鲜丽,趁着月色,便觉有趣。”
宝玉听了,悠然神往,说道:“许多少女穿着民族服装,在月光下一齐拍手转圈儿,那是何等壮观景象,足可惊天地泣鬼神了。昔时唐明皇梦游月府,见众仙羽衣霓裳,翩翩起舞,想来也就和这不差什么。”
说话间,紫鹃和莺儿两个已经携着香菱来到,只见她病容惨淡,身形轻飘,腮上的肉尽皆干枯,竟瘦成了个人影子。众人看了,都觉恻然,忙让座看茶,铺下座褥,又吩咐取毯子来替她盖着腿。香菱不过意,跪下说:“我只是个奴才,怎好劳姑娘们这般费心?”又跪下给黛玉磕头,口称:“林姑娘千秋。”林黛玉忙令紫鹃搀住,说:“别折我的寿了。往年宝玉生日,老太太还不叫人磕头呢。”
香菱执意要跪,说:“姑娘一是主子,二是师父。香菱命苦,难得前年跟我们姑娘入园住了一年,又蒙林姑娘不弃,收为徒弟,教我写诗。我虽命蹇,一辈子里有这一年,也算值了。”
众人听她说得惨切,都凄伤不忍闻,笑劝道:“何必伤感?你不过是身子弱,又受了些闲气,闷在心里;如今搬来与宝姑娘住着,闲时常到园里走走,心一开,少不得就要好了。”又向黛玉说,“难得她痴心,倒是让她拜一拜吧,你只别当拜寿,只当谢师,领她一个头也不算逾份。”
因此探春湘云两个按住黛玉,果然令香菱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来,紫鹃亲自扶去插屏后锦凳上坐着。
众人便催黛玉出题。黛玉道:“虽然由我命题,却也不敢擅专。今日的大题目自然是咏桃花,然而形式倒是不拘律诗辞令,总要活泼灵动、百花齐放为妙。”
湘云笑道:“我们这几社,也有七律,也有联句,也有填词,也有限韵的,也有不限韵的,凡古往今来所有题材,俱已想绝了。你又有什么新鲜题目?除非模仿楚辞汉赋,又或者干脆歌行古风,往常还不大做。”
黛玉笑道:“我并不是要规定一个什么新奇题材,倒是刚刚相反,只把以往做过的所有题材俱用阄儿写出,搁在瓶子里,谁拈了什么便是什么,岂不有趣?”
宝玉笑道:“这个有趣。亏你想得出来。”黛玉笑道:“这也不是我想的。倒是云丫头一句‘令月’,让我想起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,大家抓阄儿行酒令。我想何不化俗为雅,也用这法子,倒是命题作诗的好。”
于是小丫头侍候了纸墨来,宝钗便命宝琴执笔,先就说了一个七律,因是咏桃,便限定是四豪的韵;又命香菱也说一个,香菱便说了填词,用《千秋岁》牌名。
宝玉道:“才说不要祝寿,又来。我最讨厌这些《集贤宾》、《贺圣朝》的调调儿,光一个牌名,已经把人限死了。倒不必做诗,直接吹打不是更好?”
香菱想一想,又说:“那便是《解语花》?《满庭芳》?《临江仙》?”
宝钗道:“《满庭芳》也还罢了。”又道:“步韵填词,最工便是苏轼次韵章质夫杨花词,‘似花还似飞花’,反客为主,比原作高出十倍。我以往几次试图再和上一首,竟然不能。索性今儿便出了这个题目,以待高明。”宝琴依言写了“《水龙吟》,步章质夫韵”,自己又说了一个古风,也写了。
湘云道:“我竟简单一些,便是集古句成诗吧,但要求不许有一个‘桃’字,亦不许用以往所有现成咏桃花诗,原诗本意并不为桃花,然而八句集齐,看去却是一首桃花诗。”
众人笑道:“这还说简单?偏她最会难为人,又偏不与人同。”
余者也有说绝句的,也有说集句做对子的,也有说诗谜的,宝琴一一誊清,捻成阄儿,放入瓶中。黛玉摇摇瓶子,便要发令。偏偏湘云又道:“拈阄儿也是无趣。依我说,不如分别放进锦袋里,悬于柳枝之上,大家蒙上眼睛,捉到哪个算哪个。”李绮李纹宝琴都道:“如此更有趣了。”
黛玉只得又将阄儿倒出,命丫头取锦袋来,须臾捧了十几只来。都绣着花草鸟虫,也有花开并蒂,也有喜上梅梢,也有鸳鸯戏水,也有蝴蝶双飞。宝琴且不装阄儿,只翻覆拿着那些锦袋看,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,笑道:“好精精致针线,是谁绣的?”
雪雁抿嘴笑道:“是我绣的,姑娘若喜欢,说个花样子,改日绣来。”宝玉喜得看着雪雁笑道:“原来你这样巧手,往日竟不知道。”
紫鹃笑道:“她们苏州女孩儿,自会拿筷子便会拈针了,绣荷包是入门功夫,也值得二爷这样大惊小怪的,不像夸人,反像骂人了。”宝钗笑道:“你两个只管跟着林姑娘学,也这般牙尖嘴利起来。”紫鹃笑道:“岂敢。”帮着宝琴将阄儿各自装入锦袋打了结,同雪雁两个走下桥,都一一系在池畔柳条上。
那树方吐新芽,望去朦朦胧胧一片新绿,惹人怜爱,再系了这些姹紫嫣红的锦袋,便如挂灯笼一般,煞是好看。众人都笑道:“还是云丫头心思巧,这又好看又好玩,果然别致。”彼此挽手扶栏,都往堤上来,只命莺儿陪着香菱在亭中等候,说好留下最后一个阄儿便是她的。
湘云第一个下了桥,道:“我先来。”自己蒙了眼睛,便要去树上摘取。黛玉叫住:“且慢。”亲自过来将她拉住,命道:“你也要学琴妹妹刚才‘跳月’那样,舞过了才许你摸。”湘云笑着,果然拍了三下掌,原地转了一圈,这才伸出两手只管向枝间寻摸,柳条柔软,虽然牵衣扯袖,倒不至勾破。
宝玉看她穿着大红衣裳站在绿柳锦灯下舞着,不由向惜春叹道:“这比你前儿画的白雪红梅图又如何?”惜春笑道:“这样活泼跳脱景致,我竟画不出来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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